《中国翻译词典》已面目一新,有如火中新生的凤凰。
多年前,有一次去拜访一位前辈学者。在不知说到什么话题时,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英语词典,兴致勃勃地翻给我看。上面有不少他的批注,只见那细细的笔迹在词条间与左右空白处增补上他阅读书报时所发现的新词、旧词新义、更恰当的例句,以及他对他认为不够恰当的解释的更改。想不到一本枯燥的词典,竟被他读得如此有滋有味。
最近,收到一本《中国翻译词典》,披阅之下,竟也觉得有些难以释手。此书与过去所出的《中国翻译家词典》有承袭关系,但已面目一新,有如火中新生的凤凰。这本词典,除去有更新了资料的译家介绍,增添了翻译理论、翻译技巧等多方面的内容外,书中还专辟了“百家论翻译”部分。这类内容较少见于别的词典,编写颇不容易,却有助于我们进一步检索,还是很有用的。此书英译定为“ACompanionforChineseTranslators”,看来是经过考虑的。
即使是随便翻翻,也可从《词典》中得到不少有用的知识。例如,一般只知道林纾较早引入外国文学作品。但《词典》告诉我们,明代所出的《华夷译语》一书中所收的缅甸诗,才是目前能查到我国最早译入的外国诗歌。而诗中的“韭菜能下酒,不敢问鱼虾”两句,不但让我们进一步确证译诗必然会经历沿用本国固有形式这一过程(然后再逐渐突破),而且,当年缅甸诗人的穷酸相,想来也被有同样经历的汉语译者,传达得入木三分。
我个人虽然从事翻译多年,但有些方面从未认真查究过,如地名的汉译原则。《词典》对有关部门过去颁布这方面的通则,作了精当的介绍,让我明白“GrandCanyon”为何可以意译为“大峡谷”,而LittleRiver却必须音译为“利特尔河”。在翻到《英语影片名的汉译》一条时,我读到多年经营这一领域者的经验之谈,因为需要“将观众引入门内”,电影译名“除能反映影片的中心内容外,还要简洁、新奇”。可直译,亦可意译,需视具体情况而定。将“TheGhost”径直译成《幽灵》,当然不能算错。但译成《人鬼情未了》,能表达生死恋那份缠绵纠结,显得更胜一筹。而有人把“RomanHoliday”意译为《金枝玉叶》,那就俗不可耐,远不如直译为《罗马假日》,因为这里还暗寓着“来自他人痛苦的快乐”的出典。书中所举这类例子还不少,可供学习翻译者细细玩味。
《词典》的另一特点是收有多种附录,其中的《中国翻译大事记》更使我读后心潮涌动。多少年来,我国的仁人志士为了引入对我国有益的域外文化,曾默默耕耘,不知克服多大困难。从《大事记》中第一次知道,就在伽利略发明望远镜后六年,我国出版的《天问略》(万历四十三年)里就对之作了介绍。可惜这西学东渐的第一波在“圣主”康熙的错误决策下横遭遏制。而清代另一“圣主”乾隆,只知对英使马戛尔尼的“妄自骄矜”加以指责,对团内科学家、作家、医官等所代表的西方文化却不感兴趣,对使团所送的天文仪器、车船模型、纺织用品和图画等亦不加研究,以致后代统治者在远为不利的情况下被迫开启国门。我曾遐想:倘若当时就能组织力量大量翻译西方典籍,历史也许会沿不同的轨迹行进。当然,这纯属无用的追悔。但是这些想法又在我心上重起波澜与翻读《中国翻译词典》是分不开的。不管怎么说,我也多少分享到一些前辈学者读词典的乐趣。